第六十章：也許在遠方，也許在此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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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：也許在遠方，也許在此刻
陳朱掏出電話來，想要打電話給梁炳強，叫他帶上律師，一起去陳子富面前清算股份。猶豫了一會，又覺得還是算了，誰知道他會不會偷偷去向陳子富通風報信。
她給律師打了個電話，說自己隨後就到，一出門，卻看見梁炳強站在門外，有些討好地搓著手等她。
他手上提了一盒免治牛肉飯和手打檸檬茶，說看她談了這麽久，想來應該還沒吃飯，要送她和阿紫一起去律師事務所。
陳朱和陳紫對視一眼，一前一後坐上了車，全程無話。
梁炳強和她結婚已經七年了。約莫一周前，她在抽屜裏無意間發現了他起草的離婚協議書。兩張紙平鋪放在透明塑料文件夾裏，看不出打印的時間。
他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呢？是在他發現，陳子富並不會把餐廳給她繼承的時候嗎？是在陳青當天，他發現她並沒有懷二胎的時候嗎？還是更早、更早...或者說他一直都把離婚的念頭藏在抽屜底，只是那天才被她剛巧翻出？
才沒有那麽多巧合呢。陳朱心想。她沒有問梁炳強，協議是怎麽回事。這段時間她有太多事情要去做了，給陳青收拾爛攤子、經營餐廳、奪回股份...樁樁件件都是她。感情的事，她從來沒有細想過，結婚的時候，是因為剛巧出現了一個各方面都合適的男人，到了現在，感情也不在她的優先級之內。
她想，其實這一切也不是空穴來風。梁炳強不是那種典型的，因為家中無子才招入的贅婿，他雖年少失怙，家中本也是做生意出身，怎麽會甘心長居人下當一個司機，何況，她們已經久疏情事......
不知為何，一向八桿子打不出一句話的梁炳強，這次一反常態，不停在車上嘮嘮叨叨。
“小茉這兩天突然鬧著要去海邊玩，我想下次有空帶她去一趟。”
“這段時間你都不在，我把家裏上上下下都打掃了一遍，臥室窗戶那裏防水條松動了，我已經找人上門換了。”
“爺爺又和看護阿姨鬧掰了，我又約了幾個，等我看著面一下好了。”
陳朱靜靜地聽著，心裏有了答案。
等陳紫下車去接律師，她留在車裏，下決心開口說：“阿強，如果你真的要離婚，等我把這段時間忙完，就去民政局把證辦了算了。”
梁炳強一驚，趕忙道，“啊？我沒有要離婚啊？”
這下輪到陳朱驚訝了：“你不離婚打印那個、那個做咩啊？”
“哦，那個啊——”梁炳強苦笑道，“是我故意放在那裏的。”
“你癡線啊！沒事幹寫離婚協議書幹什麽？”
梁斌強不敢看陳朱，小聲囁嚅道：“我也會有...想要被你看見的時候。”
她低下頭，心裏突然被從來沒有發現過的溫暖填滿，
“阿強，今天晚上等我回來，一起吃飯吧。”
車停上岸，梁炳強去接小茉下興趣班，然後去店裏盯著。陳朱陳紫兩人上樓。電梯一路向上，姐妹倆提前和餘仙喜打過招呼，知道陳青、陳子富都在。數字逐漸攀升，7 樓、14 樓、18 樓...
電梯裏的人逐漸走空。只剩下兩姐妹的呼吸聲。兩人四目相對，陳朱伸出手，握住妹妹，強烈的心跳，同時穿過粗糙的下廚的手掌、和細膩的剪視頻的手掌，緊密地連接在一起。
不用一個字，姐妹之間，自然心意相通：無論結果，我們都會一直站在一起。
大衛陳的消息一如既往地直接，“hey，running girl，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辦你的 relocate 手續？”
白勝莉手上的鍵盤敲個不停，“機票買好了，下周就去，你提前幫我把工位收拾好，我要在半個月之內乾坤大挪移。”
大衛陳發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，“升中國分公司項目 leader 了不起啊，現在還敢使喚前領導了？我告訴你哦，惹惱了我，我不給你簽內部轉職 OA 的。”
白勝莉走到家裏書房，隨手一拍，發了一張照片過去，“送你的。”
大衛陳的消息瞬間轟炸過來，連發了十六個震驚貓貓表情包：“丟！咁好嘅鰵魚膠！唔怪得係老潮汕餐廳嘅媳婦！”
廣東人！
她淡淡打字抗議，“餵，我退婚了好嗎。”
當時下聘那天的留下庫存，陳青說什麽都不肯照單全收，硬是留了三張魚膠給她，說是要討“留餘慶”的好彩頭，她正愁找不到地方處理，好在這會派上用場了。
Shengli，你老實告訴我，你該不會是怕公司的人在背後議論你逃婚，才趁這個機會 relocate 回國吧？”
白勝莉心下無路，輕輕搖了搖頭，回擊道：“大衛陳，你是不是怕我走了以後沒有這麽好用的牛馬了，才抓緊諷刺挖苦我？”
“怎麽會啊。”大衛陳發來一個領英鏈接，“新來的小姑娘，你的繼任，和你還是校友呢。”
她點進去，一個大波浪卷、染了亞麻色巴黎畫染頭的亞裔女孩，喜歡健身，主頁裏有她穿瑜伽服健身和西裝實習參加展會的照片，笑容燦爛，露出八顆牙齒。
她回，“確實，和我很像。”
也是，這裏是加州、是矽谷，想要在這裏證明自己的年輕新精英，前仆後繼，永遠不會缺。
在準備啟程去加州辦手續的前一天，徐永紅突然打來電話：“勝莉，你爸...他，他帶著錢跑了！”
在徐永紅斷斷續續的解釋中，白勝莉勉強拼湊出了個大概：
自從離婚後，白明義在部門內的口碑一落千丈，以往在外界營造起來的好丈夫好爸爸形象一夜崩塌，上升通道肉眼可見地封死。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，在一次應酬中沒有控制住，貪多了幾杯，現場暈倒送去醫院，檢查出來嚴重的胃穿孔、焦慮，還有輕度認知失調。
於是，順理成章地，他開始休長長的病假。這樣長的假期，對他來說幾乎算是無期徒刑，和上次不同，這一次生病，沒有什麽人來探望他。
他在醫院待不住，終於找了一個空檔，趁醫護人員都不在，偷偷溜出去了。
他給她發了一條消息，說他已無意於人世，他把彩禮錢存到了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，他才不會還，讓白勝莉那個丫頭永遠為逼死自己親爹而愧疚。
白勝莉和徐永紅各自打了無數個電話，找遍各大場所，最後，是在大亞灣的沙灘上找到白明義的。這是他們一家小時候常去的地方。自從上中學以後，就幾乎沒有再去過了。
白明義把鞋脫了，光著腳在沙灘上，拎著鞋子一步一步地走著，他遠遠看見白勝莉，想跑向大海，躲開她，卻沒躲成。
白勝莉一步一步走上來，看著對方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慌張。
白明義把鞋子背在身後，盯著她道：“你不要過來啊！你再過來，我...我要報警了！”
白勝莉終於停住，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，大聲喊道：“你把彩禮已經還給陳子富了吧！我知道！”
白明義撥浪鼓似的搖頭，又把兩只抓著鞋子的手舉起來道，“我沒有！這個錢是他們家天經地義給我的，我憑什麽還！我養了你這麽多年，你一點都不知道感恩，我要讓你愧疚一輩子！”
她又走近幾步，把白明義高高舉起的兩只手一邊一個放下來，“不，你還了。如果你沒還，你不敢這麽大張旗鼓地叫我們滿世界找你。否則，我絕對把你扔到海裏去。”
“你這個不孝女，你這是要逼死親爹！”
白勝莉笑了，風從海面上來，輕輕掃過她的臉頰，她長胖了一些，看起來更健康了，藍天之下，有一股無所畏懼的氣勢：“從小到大，你從來都是這樣，只要事情一旦不合你意，你就寧願要讓所有人痛苦，都要滿足自己的需求。你一直像個孩子一樣，不知道怎麽去愛，也不知道怎麽樣尊重弱者，只會在官場鉆營，但你這樣的性格，又怎麽能真的看得透徹。你現在失去了一切，又不敢真的反抗，就把氣都撒在我身上，因為我是家人、我是弱者，只有我是你可以真正操縱的人。”
白明義的情緒似乎稍微平靜了一些，卻仍然不敢看白勝莉，只是把目光投向海面，“其實你是希望有家人的、也是希望被愛的。我能理解，但是，我不會再把你當作我的家人了。因為家人是需要去愛、去維護的，但是你在我和媽媽身邊，只會留下傷害。作為你的唯一直系親屬，等你退休了，我還是會支付你最低額度的贍養費，但除此之外，我不會再去看你。”
白勝莉說完，轉身便走。白明義拉住了她——他想要說些什麽，但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，只剩下嗚咽，眼淚大顆大顆從眼角流下。
她轉過身來，把白明義的兩只鞋分別拿過來，把沙子仔仔細細地倒掉，再送回他手上：
“你知道嗎？起初，我只是為了想要永遠的逃離你，才想留在國外的。”
“但是現在，我已經不再害怕你了。所以，現在的我，比任何時候，都要更自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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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手上提了一盒免治牛肉飯和手打檸檬茶，說看她談了這麽久，想來應該還沒吃飯，要送她和阿紫一起去律師事務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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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炳強和她結婚已經七年了。約莫一周前，她在抽屜裏無意間發現了他起草的離婚協議書。兩張紙平鋪放在透明塑料文件夾裏，看不出打印的時間。
他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呢？是在他發現，陳子富並不會把餐廳給她繼承的時候嗎？是在陳青當天，他發現她並沒有懷二胎的時候嗎？還是更早、更早...或者說他一直都把離婚的念頭藏在抽屜底，只是那天才被她剛巧翻出？
才沒有那麽多巧合呢。陳朱心想。她沒有問梁炳強，協議是怎麽回事。這段時間她有太多事情要去做了，給陳青收拾爛攤子、經營餐廳、奪回股份...樁樁件件都是她。感情的事，她從來沒有細想過，結婚的時候，是因為剛巧出現了一個各方面都合適的男人，到了現在，感情也不在她的優先級之內。
她想，其實這一切也不是空穴來風。梁炳強不是那種典型的，因為家中無子才招入的贅婿，他雖年少失怙，家中本也是做生意出身，怎麽會甘心長居人下當一個司機，何況，她們已經久疏情事......
不知為何，一向八桿子打不出一句話的梁炳強，這次一反常態，不停在車上嘮嘮叨叨。
“小茉這兩天突然鬧著要去海邊玩，我想下次有空帶她去一趟。”
“這段時間你都不在，我把家裏上上下下都打掃了一遍，臥室窗戶那裏防水條松動了，我已經找人上門換了。”
“爺爺又和看護阿姨鬧掰了，我又約了幾個，等我看著面一下好了。”
陳朱靜靜地聽著，心裏有了答案。
等陳紫下車去接律師，她留在車裏，下決心開口說：“阿強，如果你真的要離婚，等我把這段時間忙完，就去民政局把證辦了算了。”
梁炳強一驚，趕忙道，“啊？我沒有要離婚啊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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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強，今天晚上等我回來，一起吃飯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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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用一個字，姐妹之間，自然心意相通：無論結果，我們都會一直站在一起。
大衛陳的消息一如既往地直接，“hey，running girl，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辦你的 relocate 手續？”
白勝莉手上的鍵盤敲個不停，“機票買好了，下周就去，你提前幫我把工位收拾好，我要在半個月之內乾坤大挪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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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勝莉走到家裏書房，隨手一拍，發了一張照片過去，“送你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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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東人！
她淡淡打字抗議，“餵，我退婚了好嗎。”
當時下聘那天的留下庫存，陳青說什麽都不肯照單全收，硬是留了三張魚膠給她，說是要討“留餘慶”的好彩頭，她正愁找不到地方處理，好在這會派上用場了。
Shengli，你老實告訴我，你該不會是怕公司的人在背後議論你逃婚，才趁這個機會 relocate 回國吧？”
白勝莉心下無路，輕輕搖了搖頭，回擊道：“大衛陳，你是不是怕我走了以後沒有這麽好用的牛馬了，才抓緊諷刺挖苦我？”
“怎麽會啊。”大衛陳發來一個領英鏈接，“新來的小姑娘，你的繼任，和你還是校友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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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回，“確實，和我很像。”
也是，這裏是加州、是矽谷，想要在這裏證明自己的年輕新精英，前仆後繼，永遠不會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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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徐永紅斷斷續續的解釋中，白勝莉勉強拼湊出了個大概：
自從離婚後，白明義在部門內的口碑一落千丈，以往在外界營造起來的好丈夫好爸爸形象一夜崩塌，上升通道肉眼可見地封死。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，在一次應酬中沒有控制住，貪多了幾杯，現場暈倒送去醫院，檢查出來嚴重的胃穿孔、焦慮，還有輕度認知失調。
於是，順理成章地，他開始休長長的病假。這樣長的假期，對他來說幾乎算是無期徒刑，和上次不同，這一次生病，沒有什麽人來探望他。
他在醫院待不住，終於找了一個空檔，趁醫護人員都不在，偷偷溜出去了。
他給她發了一條消息，說他已無意於人世，他把彩禮錢存到了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，他才不會還，讓白勝莉那個丫頭永遠為逼死自己親爹而愧疚。
白勝莉和徐永紅各自打了無數個電話，找遍各大場所，最後，是在大亞灣的沙灘上找到白明義的。這是他們一家小時候常去的地方。自從上中學以後，就幾乎沒有再去過了。
白明義把鞋脫了，光著腳在沙灘上，拎著鞋子一步一步地走著，他遠遠看見白勝莉，想跑向大海，躲開她，卻沒躲成。
白勝莉一步一步走上來，看著對方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慌張。
白明義把鞋子背在身後，盯著她道：“你不要過來啊！你再過來，我...我要報警了！”
白勝莉終於停住，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，大聲喊道：“你把彩禮已經還給陳子富了吧！我知道！”
白明義撥浪鼓似的搖頭，又把兩只抓著鞋子的手舉起來道，“我沒有！這個錢是他們家天經地義給我的，我憑什麽還！我養了你這麽多年，你一點都不知道感恩，我要讓你愧疚一輩子！”
她又走近幾步，把白明義高高舉起的兩只手一邊一個放下來，“不，你還了。如果你沒還，你不敢這麽大張旗鼓地叫我們滿世界找你。否則，我絕對把你扔到海裏去。”
“你這個不孝女，你這是要逼死親爹！”
白勝莉笑了，風從海面上來，輕輕掃過她的臉頰，她長胖了一些，看起來更健康了，藍天之下，有一股無所畏懼的氣勢：“從小到大，你從來都是這樣，只要事情一旦不合你意，你就寧願要讓所有人痛苦，都要滿足自己的需求。你一直像個孩子一樣，不知道怎麽去愛，也不知道怎麽樣尊重弱者，只會在官場鉆營，但你這樣的性格，又怎麽能真的看得透徹。你現在失去了一切，又不敢真的反抗，就把氣都撒在我身上，因為我是家人、我是弱者，只有我是你可以真正操縱的人。”
白明義的情緒似乎稍微平靜了一些，卻仍然不敢看白勝莉，只是把目光投向海面，“其實你是希望有家人的、也是希望被愛的。我能理解，但是，我不會再把你當作我的家人了。因為家人是需要去愛、去維護的，但是你在我和媽媽身邊，只會留下傷害。作為你的唯一直系親屬，等你退休了，我還是會支付你最低額度的贍養費，但除此之外，我不會再去看你。”
白勝莉說完，轉身便走。白明義拉住了她——他想要說些什麽，但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，只剩下嗚咽，眼淚大顆大顆從眼角流下。
她轉過身來，把白明義的兩只鞋分別拿過來，把沙子仔仔細細地倒掉，再送回他手上：
“你知道嗎？起初，我只是為了想要永遠的逃離你，才想留在國外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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